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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七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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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七十九章

芝麻帶幾人提前到葵鎮隱蔽, 正埋伏好等押送隊到達,忽然接到蹲守在火車站的偵查員同志電話,說是日本兵押一個戴黑頭套、身材高挑的男人上火車了。

阿海和鄔長筠等人在葵鎮後方的樹林裏埋伏, 聽到芝麻的接頭口哨, 跟著吹了三聲,示意周邊安全。

芝麻壓低身體快速前進,伏到鄔長筠身邊, 同她說:“你猜得沒錯,他們果然下了套, 坐火車去南京。”

鄔長筠:“確定杜召上了火車?”

“絕對是, 像他那麽高的人本來就少, 小李同志說一條袖子空蕩蕩的,兩腳被鎖住了,手還銬了手銬,和一個日本軍官鎖在一起。”

鄔長筠旁邊的老趙低聲罵道:“這幫狗娘養的,鬼主意真不少, 這是想引狼出洞,把我們一鍋端了啊!”

芝麻繼續道:“還有,鬼子搬了幾十個箱子進站, 不知道是什麽東西, 看守得很嚴,小李同志沒敢靠近, 怕被發現, 就忙打電話來給我們報信了。”

老趙:“往南京運, 總不能是軍火吧?”

“可能是轉運呢, ”小周道:“小鬼子的,反正不是什麽好東西, 正好一塊炸了!”

“先撤吧。”鄔長筠擡手看一眼腕表,事先讓阿海查過列車時間,開點在九點二十,會途經蘇州、無錫、常州和鎮江,停靠四次,他們現在抄近路完全能趕上。

阿海與江南游擊縱隊統共十六個人在路對面的林中埋伏,隨時等待信號。

鄔長筠吹了四聲口哨,一短一長兩短,示意所有人集合,往藏在林深處的車撤,去追那列火車。

……

日本兵開了四輛卡車,一路警惕,緩慢經過葵鎮。

卡車裏坐滿士兵,還裝有重機槍和各種炮彈,為的就是勾出杜召的同黨,將其一網打盡。

可一路通暢無阻,除了兩個鋤地的村民,連個人影都沒見著。

小隊長掀開篷布看外面,對副隊長道:“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?不應該啊。”

“  是啊,真奇怪,不是放出消息了?難道他們放棄營救了?”

小隊長疑惑地收回頭,從前面的小窗對司機說:“慢點開,註意觀察路況。”

“是。”

……

芝麻和程梅等三人先到蘇州站買票上車,正常情況下火車一共九節,今天卻在後面多掛了節貨廂,他們猜想裏面裝運的應該就是鬼子運去南京的東西了。

現在首要問題是找到杜召所在車廂,於是,幾人分頭行動,每人負責三節。

芝麻摸了套列車員工作服,從第三車廂往前。程梅換上洋裝,從第七車廂往後排查,一直到八車廂,忽然被工作人員攔住,她佯捂住鼻子擺擺手:“我要升廂,沒搶到座位,三等廂還又臭又吵,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。”

“滿座了,不好意思女士,還請您回。”

“我有錢,拜托小哥幫個忙。”說著就去開手提包。

“從這往後都被包了,您如果遇到麻煩,請找對應車廂的列車員。”

“那我在這站著好吧,我不要和那群臭烘烘的人亂擠,或者你帶我去餐車,車上有牛排紅酒嗎?”

“抱歉,餐車今天關閉了,您還是回到您的車廂吧。”

“我不回去,那你幫我升個二等廂,二等廂總行了吧。”

裏面的日本兵聽到外面吵鬧,出來查看。

程梅見人,立馬作驚恐狀,往後退兩步;“太,太君。”

日本兵拿著槍驅趕:“趕緊離開。”

程梅低著頭連連鞠躬:“是。”她慌忙離開,走遠了,停到兩車廂交界處,見周圍沒人,叼住提包手柄,利索地爬上火車頂,小心匍匐前進,到日軍所在車廂,從包裏拿出小鏡子,拆下鏡片,用膠水粘到車廂側面,借用反射出去的光告訴埋伏在前路的同志們位置信息,做完一切,她原路返回到車廂裏,撣撣手,理理衣服,淡定地進去,隨便找了個位置站著。

杜召左手被銬在綁箱子的鐵鏈上,雙腳也上了鐐銬,貨廂裏一片黑暗,前後各分布兩個看管的日本兵。

廂門忽然打開,刺眼的光照進來,龜田隊長從前車廂走進來,讓手下把幾盒壽司給四個士兵分分。他親自拿上一盒,蹲到杜召面前:“吃點東西?”

杜召背靠著木箱,巋然不動。

龜田隊長將包裝盒打開,往他手邊推了推:“沒下藥,放心。”見人沒反應,他坐到地上,兀自捏了一個吃起來,打量他滿是傷痕的臉,“我很欽佩你,經受這麽多酷刑還能一身傲骨,也很好奇,為什麽你們能有這樣強大的意志力。”

杜召不想跟他廢話,閉目一言不發。

“我和你們的軍隊交過手,你們並不像傳聞中的那樣懦弱、不堪一擊,相反,是最難以對付的對手。”他也靠向木箱,一邊咀嚼一邊嘆道:“戰爭已經持續了三年多,前輩們曾經說過,只需要三個月就能拿下你們,可現在看來,還遙遙無期。”他細細品嘗口中的美味,咂咂嘴,笑了,“不過,現在的反抗不過是垂死掙紮,總有一天,我們會完全征服這個國家。”

“連一個人都征服不了,還妄想征服整個民族。”杜召睜開眼,“我們不會敗,即便敗了,也會有無數人前仆後繼去反抗、推翻、重建。”

龜田隊長手停在嘴邊,頓了片刻,笑著將壽司放入口中:“即便那樣,你也看不到了。”

杜召輕笑一聲,又閉上眼。

“聽說你以前是個馳騁沙場的將領,為什麽放著千軍萬馬不帶,跑來做臥底?因為你知道,硬碰硬,你們註定慘敗,只能通過竊取情報,為你們的戰局提供有利幫助。”龜田隊長撣撣手,欣賞地看著他:“你比你弟弟強大的多,你應該聽說了他的事情,雖然他在被通緝,但我覺得,你們不是一種人。”

杜召淡淡道:“真是群廢物,一個瘸子都抓不到。”

龜田隊長沈默兩秒,又問:“我很想知道,你到底是哪邊的?我們的人始終沒撬開你的嘴,可你就快死了,秘密,真的那麽重要嗎?”

“滾出去,吵。”

龜田隊長站起身,俯視著衣衫襤褸的男人,雖居高臨下,卻覺得這個階下囚無比的偉岸。

這才是真正的對手,強大的對手。

這,也是他們遲遲拿不下中國的原因。因為有太多這樣的人,這樣無謂死亡的戰士,堅守著他們的土地。

……

鄔長筠等人在蘇州到無錫中間埋伏,皆穿著棕黃色衣服趴在枯草裏,等火車開過來,看到鏡子反射出來的光,確認車廂後,招手示意後面的戰友跟上,挨個上火車。

老吳帶幾人去疏散百姓,將人全部聚到前面的車廂,防止槍戰傷及無辜,其餘人八車廂頭尾上,準備對敵人進行兩面夾擊。

鄔長筠與五個游擊隊員從八.九兩車廂連接處攀爬上去,剛入內,她就被女工作人員認出來:“你不是那個演——”她拿刀抵著女人的脖子,“往車頭躲。”

女工作人員點頭,匆匆往前跑去。

鄔長筠拿刀上前,迎面碰上個日本兵,指著她兇神惡煞地說:“幹什麽的?”

鄔長筠直接一刀飛過去,正中脖子,接著快速上前,抽出刀,從背後拔槍,與身後的同志們直接殺了進去。

外面驟然傳來密集的槍聲。

貨廂裏的四個日本兵聽見動靜,立馬戒備地拿起步槍。

杜召猜到是戰友們來救自己了,他看向持槍從面前過去的日本兵,趁其不意,倏地起身,手撐木箱一躍而起,用腳夾住他的脖子,將人按到地上,一掌扭斷他的脖子,拿走他的槍,打向正往前跑的日本兵,快而準,一槍正中胸膛,人倒了下去。

另外兩個日本兵聽背後遭襲,立馬轉身射擊。

杜召躲到兩個箱子夾層,躲避子彈。

“砰砰砰”一陣掃射。

杜召用腳拉槍套上膛,沒有冒頭,仔細聽他們的發彈數量,一等最後一顆發射,立刻偏身打過去,將兩人擊斃。

前面的車廂早已槍林彈雨,杜召用槍口對準銬住自己的手銬,將其打斷,剛脫離束縛,三個日本兵趕來支援,站在入口處射擊。

他立馬蹲下以木箱為掩。

子彈不停地擊打在箱子上。

幾把槍口指著,杜召沒法硬剛,腳踩住一個箱子,用力蹬了一下腿,借力將背後倚的箱子朝後面的日本兵方向推,分散他們註意力,接著立馬翻滾到另一側箱子後,一槍打中敵人手臂。

日本兵見他在箱子中間穿梭,神出鬼沒的,氣急了,拔了一只手.榴.彈扔了過去。

杜召無處可躲,情急之下只能將箱子推過去減少直接傷害。

“嘭”的一聲。

箱體四分五裂,裏面的東西被炸飛,七零八散地從空中落下來。

杜召被震趴在地上,黑乎乎的東西落在手邊,這才發現,是鴉片。

幾十箱,全是用來禍害中國人的鴉片!

杜召被箱子壓住腿,忍痛掙脫開,還沒起身,兩只槍口對著自己。

“別動!”

他朝地上吐了口血,手按在貨箱被炸散的木片上,倏地握緊起身,猛地將尖頭插進一個日本兵的脖子裏,一腳踢向另一個日本兵的腿,將人踹倒,拔出木片迅疾割斷他的脖子。

龜田隊長趕過來,“砰砰”兩槍打在他旁邊的木箱上。

杜召提起日本兵的屍體為擋,往前逼近,用力一推,砸向來人。

龜田隊長慌忙搡開人,便見一只血淋淋的拳頭打過來,他飛快閃開,與杜召纏打在一起。

龜田從小練功,武士出身,本身就有兩下子,兩人一來一去不分勝負。

若不是重傷,杜召早將他拿下,前面戰況激烈,時間耽誤不得,他擰住龜田隊長的胳膊,用力一個後肩摔,隨即將人按在地上,以膝蓋抵住。他個子高,身體沈,雖失去一臂,但力氣有絕對優勢。

龜田隊長口吐鮮血,見掰不過他,一把掐在他右肩傷口,將人生生推了出去。

杜召強忍劇痛不放手,用額頭撞他腦袋,又掐住他的脖子。

龜田隊長抵不開,從腰後拔刀朝他後背插,另一手鉚足了勁去揉捏他的傷口。

斷口本就未愈合,被龜田隊長按得鮮血淋漓,半邊身都在抽痛,杜召一個洩力,被反壓在墻上。

刀往他的眼睛刺了過來,杜召單手抵住他的手,兩人一時僵持住。

“你的同夥真聰明,居然能猜到你在這裏。”龜田隊長雙手交疊,握著刀死死往下按,“你是個真正的戰士,只不過,來世再見吧!”

杜召看著越來越近的刀尖,將要刺進眼裏,忽然,“砰”的一聲,龜田隊長倒在了他的身上。  杜召朝門口看去,是鄔長筠。

她渾身是血,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,立馬進來關上廂門,用槍將他的腳鐐打掉,從腰後又掏出一把槍塞進他手裏。

兩人來不及說一句話,外面又傳來腳步聲,一人一邊迅速隱蔽。

車廂前門瞬間被打成篩子。

槍火停了下來,杜召用腳勾開門,外面又是一通射擊,只能重新關上。

鄔長筠手撐在木箱上,忽然嘔了口血。

杜召看過去,只見她背後的木箱上全是血,順著流到地上,積了一灘,應該是中彈了。

杜召退後幾步,從龜田隊長身上摸走手.榴.彈,將門開一縫迅速扔出去,同一時間撲向鄔長筠,將她護在身下。

外面的三個人被炸飛。

杜召抱著她,沾了一手血,挨處檢查:“哪中槍了?”

鄔長筠無力地推開他:“快走,走啊。”

外面槍聲不絕,杜召割開衣服,將她腰上的貫穿傷迅速捆綁好,以防失血過多。紮好後,快速吻了下她的額頭:“在這等著我。”語落,立馬出去關上門,朝趕來的敵軍打去。

杜召一路殺到八車廂,隱蔽在座椅後。子彈打光了,前面的日本兵再次逼近,他拿出刀,準備近身肉搏,忽然一把槍扔了過來,他穩穩接住。

“杜老板,讓我看看你的槍法有多好。”是陳公館的一位殺手。

陌生的聲音,杜召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,但當下沒有時間去細究對方到底是誰,這種時候能冒危險來搭救,已經成了自己人。

他握住槍,夾在下巴和鎖骨間,拉下銅套。

殺手拔了顆手.榴.彈往前扔去。

杜召配合他,旋即起身,精準打向濃煙與火焰中的敵人。

……

鄔長筠癱倒在狹窄的木箱上,血淋淋的手伸進口袋裏,摸出小包止疼藥,一把全塞進嘴裏囫圇咽下去,硬撐著劇痛的身體拿槍,準備出去繼續戰鬥。

剛起身,“轟隆”一下巨大的爆炸聲,車廂劇烈晃蕩,脫離軌道,直接側翻了。

鄔長筠躺在橫七豎八的木箱上,感覺身體碎了一般,哪哪都痛。

她望著正上方被炸破的車廂側門,烏雲散去,太陽照進來,刺得睜不開眼。

好疼,好累,渾身的血被抽幹似的。

好想睡一覺……

她無力地瞇上眼,卻似乎看到一個黑影,乘著光跳了進來。

“長筠。”

“長筠。”

……

傍晚,一行車停在林間修整。

陳修原脫不開身,在家守靈,這次行動沒能參加,但多了許多新面孔。

芝麻送阿海離開:“要不要正式加入抗戰隊伍?”

“我做不了正規軍,也受不了束縛,就這樣很好。”

“謝謝你。”

“你們總愛說謝謝。”阿海看向不遠處正在和一個男人說話的杜召,“從表面上看,他可能是一個人,可救下他,也是間接救下更多人,國家需要人才,他活著,有更大的意義,我們就是群殺手,不管什麽國.民.黨、共.產.黨,只要不是小日本當政,都可以。”

“不去和他說幾句?”

“沒什麽說的,我跟你們不熟。”

芝麻搖頭笑了笑:“你這小夥子,挺有個性。”

“走了,我還有其他事要做,不用送。”他坐進車裏,同一起來的五個殺手離開。

和杜召在樹下說話的是辜巖雲。

他點上根煙,深深吸了口,吐出來,看著西沈的太陽:“我去找了小舅,才知道他們的計劃,你小子藏得夠深啊。”

杜召坐在石塊上,披了件黑色長大衣:“一直想要告訴你,沒想到先被抓了。”

“滬江你是不能待了,這次分別,不知道下回什麽時候再見。”

“早晚會見的,”杜召看向他,“回頭我給你寄兩本書,你好好看看。”

“馬克思?”

杜召微笑,默認了。

“我說你怎麽老是跟我提共.產.黨,早就想策反我了。”

“國民政府高層腐敗不堪,早已不是從前了,見了這麽多骯臟事,你心裏清楚。”

“再說吧,那就,先等等你的書。”

杜召手撐著石塊起身,捶下他的肩:“好。”

辜巖雲也要捶他,杜召讓開:“傷著,別動。”

“這會知道傷著了。”

“是啊,疼死了。”

“到了好好養傷吧。”辜巖雲看向不遠處的慕琦,“她要走了,還不快去打個招呼。”

杜召沒吱聲,徑直朝人走過去:“慕琦。”

慕琦是接到辜巖雲的通知,特意從南京趕過來的,她手插著口袋,停下,回頭看向來人。

杜召朝她伸過手去。

慕琦抽出手,打開他的手:“幹什麽?”

“謝謝。”

“別說謝,我救的是我曾經的搭檔,畢竟一起出生入死過。就這一次,我們和你們,始終是兩路人。”

“那就歡迎你來我們這路。”

“不可能,只有對待日本人上,我們才是統一戰線。下次再見,說不定就是敵人了。”慕琦轉身上車,一腳油門開走了。

杜召立在原地看車子目送她。

芝麻走過來:“這次人情你可欠大了,人緣不錯嘛,一個被抓,八方來援啊。”

杜召望著遠去的車,微笑起來:“何德何能。”

“這些裝備都是霍瀝資助的,全是好槍。還有車,張蒲清派的。”

“他們有說什麽嗎?”

“說了。”

杜召看向他。

“說:東西不用還了,帶走吧,送你,趕緊收拾收拾滾蛋,別回來了。”

這種話,無疑來自霍瀝,杜召想起他那張倔強的臭臉,笑了笑:“是該走了,不早了。”

……

晚霞燦爛,通過篷布縫隙照進來。

車子已經進了陜西地界,一路泥窪,顛簸得很,溫暖的夕陽時不時刮過他們的身體,將衣服上一朵朵綻放的血花襯得更加燦爛。

杜召背靠車廂,一直面朝光的方向。

太陽快落山了,餘暉鋪在微蕩的河流上,像無數明星閃爍。

他早已做好赴死的準備,沒想到末路窮途,還能再峰回路轉。

曾有一千次想死在戰場上,又有一萬次想活著,哪怕是屈辱地活著,背負罵名。可現在,以後,再也不用演戲了,長久以來的謾罵、被刺、忍辱吞聲終於有了盡頭,終於又可以光明正大地戰鬥,和他的愛人一起。

青山下的薄霧中,隱隱約約有一孤舟,緩緩飄蕩。

自己這只險近末路的舟,也終將靠岸。

可渡過這條河,還有更深邃、無窮無盡的汪洋大海在等著他和所有並肩的同志們。

鄔長筠被顛醒了,身上蓋著被子,背後是溫暖的懷抱,她半耷拉著眼皮,目光渙散地看著上方模糊的人影:“我們死了嗎?”

“活著,都活著。”

“我不是在做夢吧?”

杜召低下頭,輕吻她的眉心:“不是夢,是真的。”

鄔長筠擡起手,覆上他的臉,用指尖用力掐了下。

“疼。”

“活的。”她疲憊地笑起來,“這是往哪去?”

“延安。”杜召將她手拉下來,握在手心,“回家了,筠筠。”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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